妈妈的故事

一直以来,我和妈妈的母女关系并不亲密。小时礼拜天去教堂,我和爸爸参与早上八点的弥撒,而妈妈与妹妹则参与下午三点的。上了中学后,我忙于学业,妈忙于生活,两母女很少有真心的交流。长大后,有了自己的职业、家庭,每天奔波忙碌,和妈妈的关系更是疏远了,一年只能去探访她那么的三、五次,想来实在惭愧!妈妈一直由住在沙登的妹妹照顾着,幸亏我退休后,因先生获得续聘而搬到沙登区居住,这样我就能每星期去探望她。当年她89岁,今年她已91岁了。

每次去看妈,总喜欢听她讲述她小时与年轻时的故事,这些故事,我以前从没机会听到。有时我坐在她床边,有时我们一起坐在餐桌上,就这样,听妈妈断断续续地、有的没的地讲着她的过去。有时她讲到一个段落,就起身去打开冰箱,搬出一些水果叫我吃。有时间中她会穿插说哥哥那天打电话给她,告诉她关于自己孩子的事情。总是妈妈讲的多,我专心聆听,偶尔我会发问问题。妈妈有时会把我问的问题解释得非常清楚,有时只是模糊带过,说已忘了。妈妈的故事,讲了又讲;我也耐心地,听了又听。这样温馨的相聚,还能持续多少日子呢?老实讲,我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,也非常珍惜并感恩有这样的机会!

妈妈出生于1923年。外公早逝,外婆改嫁后,妈妈和她的三个姐姐及一个弟弟就由她的婆婆照顾。当年妈妈才八、九岁。妈记得每个礼拜天由婆婆带去教堂是一件非常兴奋的事。因为住的地方偏远,离教堂还须走一段蛮长的路,他们当时没钱叫马车载送,只好于天未亮就出门,由婆婆拿着火把带头走在最前面,几个孙女与孙子紧紧跟在后面。妈说二姨最胆小,不敢排在最后,总要挤在中间,三姨最大胆,自愿走在最后头。走完一大段小路后,就来到了大马路口,他们几个小孩就高高兴兴地一路奔跑到教堂去。修道院的修女们看到一位老人家带着几个孙子孙女,怜悯可怜的婆婆,就收留了年龄较小的妈妈和三姨,让她们住在修道院里,而舅舅则跟神父住。就这样,妈妈从八、九岁开始就住在修道院里,直到日本入侵,她当年已十八、十九岁了。可以说,妈妈的少女岁月是在修道院里度过的,无法得到父母的关爱,也没有多姿多彩的少女梦幻生活,就这样实实在在地度过每一天。住在修道院里使妈有机会受教育,但必须帮忙修女们照顾其他孤儿及打扫课室和教堂,也要帮忙厨房杂务。妈妈说,她们最期待假期或大节日,因为这时候寄宿生已回家去了,她们无家可归的可以继续留宿。人少了,工作少了,食物却可分得多些,有时修女们还会煮些难得吃到的鸡肉或牛肉给她们吃,她们可乐透了!这些食物,平时只供给那些有付钱的寄宿生吃的,像我妈妈这些没有经济来源的,只能吃最简单的,只要不必饿肚子,只要有人收留,她们已感激不尽了!妈妈回忆说,榴莲季节时,有好心的园主会送几筐榴莲给修道院的孩童吃。她们可以任选一粒榴莲。当时三姨最厉害,会帮她们用刀剥开榴莲。我问,如果运气不好,选到的榴莲是半生熟的或不甜的,怎办?妈说,榴莲多得很,可以再挑。圣诞节时,她们也有礼物拿。妈说,她总选择要一块花布,可以自己缝制新衣穿。妈妈是不是很现实呢?妈又说,有一次,圣诞节快到了,她们要布置教堂,真花不够用,必须做一些假花来充数。妈想做玫瑰花,但不知从何做起。她很聪明,她到花园里去偷采了一朵盛开的玫瑰花,然后模仿着真花做,修女们还称赞做得美呢!我问妈妈,她们没发现花被采了吗?妈妈笑了,得意地说,如被发现,她早就被处罚了。我心里想,妈这么用心制作,修女们即使晓得,也只好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了!妈妈在修道院里很用功读书,总能考取标青的成绩,所以年纪大些后,她被安排去教导低年级的学生。本来这样的生活如果能够一直维持下去的话,妈妈相信她的将来会是美好的。可惜,人算不如天算,1942年,日本南侵,修女们自身难保,遣散了所有的寄宿生和孤儿。妈妈和三姨无处可去,唯有投靠已出嫁的二姨。幸亏二姨丈还算大方,愿意收留她们。

妈妈亲身经历了日本统治的三年八个月的辛酸生活。当时物质缺乏,白米也得凭着申请到的米牌到规定的店铺去购买。妈说,哪里是白米啊,简直就是已腐朽了的米碎啊!幸亏二姨丈有一座园丘,可以种些番薯及蔬菜来果腹。我问妈妈,那些住在城市里的、没土地的老百姓吃什么呢?妈说她没想过这问题耶!二姨丈的园丘里种了很多椰树,椰子大了就请人来摘。说也奇怪,每次摘椰子时日军就会来把椰子强行夺去。后来各个园主索性不叫人来摘椰子了,他们让椰子留在树上,等它们老了自行掉落在地上,然后再把老椰制成椰油,再拿到市场去卖。妈说日军很坏,除了要农作物,也要家禽。有一次他们来了,要二姨杀好两只鸡给他们。当时人们养的鸡鸭,白天是放出外面让它们自行觅食及跑动的,很难把它们捉起来。但是日军又很残暴,不杀好给他们的话不知后果如何。结果,二姨灵机一动,把正在孵蛋的两只老母鸡捉来,快手快脚地赶快杀好“供奉”给他们。损失了两只母鸡和两窝的小鸡,孵到半途的鸡蛋又得丢掉,对当时生活清苦的老百姓来说,这是多么心痛啊!妈妈讲到这里,她穿插了一个小插曲:母鸡孵出小鸡后,主人就到处去寻找白蚁,据说白蚁是小鸡的补品,小鸡吃了白蚁会特别快长大。妈又讲了另一个养鸡的故事:有户人家,养了十只母鸡,又为每只母鸡许配了一只公鸡,所以也养了十只公鸡。结果有一天,主人跑来请教二姨,有什么方法能使那十只公鸡不打架?二姨又好气又好笑地告诉他,动物不像人,不需要“一夫一妻”的,十只母鸡只需配上一只公鸡就会相安无事了。原来养鸡也有它一套的学问呢!话又讲回来,二姨丈为了多赚点钱,便在森林里私酿米酒,然后把米酒垫在篮子里的最底处,上面摆上椰油,在天未亮时,拿着篮子,走了三小时多的山路,到大城市去卖。上的山多终遇虎,终于有一天,二姨丈被“走狗”告密,被日军捉进牢里。他在牢房里被折磨了半年多,妈说他被释放时是爬着出牢房的,行走的能力都没了。家人为了庆祝他重获自由,就预备了大餐来迎接他的归来。他们竟然忘了二姨丈在牢里是三餐不饱的,他的肠胃怎能撑得起这些食物呢?吃了这顿大餐后,没过几天,二姨丈就因肠胃爆裂而离世了,实在是人间悲剧啊!不久,二姨带着幼小的孩子改嫁了,当时三姨也已结婚了,搬到吉打州去住。妈没办法,只好又去投靠三姨了。当时和我三姨丈一起工作的,就是我爸爸了。爸爸是钟灵中学的学生,日治时代,他被迫辍学,而日军最爱捉拿这间中学的学生,因为他们常常筹钱寄回中国帮忙抗日,因此爸爸和三姨丈只好避难到吉打州去。就这样,妈透过三姨和三姨丈而认识了爸爸,不久就嫁给了这位男士。

妈妈仍健在,偶尔会患上小病。最让她心烦的就是她已老化的双膝,没力了,坐着要站起来时会很吃力,感觉到痛。她的眼力也退化了,观赏电视节目时会头晕。妹妹很悉心,为了帮助妈打发时间,她就用荧幕比较小的i-pad来让妈看连续剧,这样妈就不头晕了。因为近来常看连续剧,妈就不多讲她的故事了,反而常常告诉我她看戏的剧情,讲得头头是道,一点都不含糊,记忆力还蛮清晰呢!

有人说,乐龄人士如仍有机会喊“妈妈”,这是一件非常幸福与值得感恩的事。是的,我感谢神让我退休后仍有机会陪伴与服侍我妈妈。年轻时忽略了妈妈,现在却有机会做补偿,怎能不感恩呢?期盼妈妈健健康康地度过每一天。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( 写于2014年)

 

后记:2015年年头,妈妈中风了!她长期卧病,这边痒那边痛,近来消化系统退化了,喝了牛奶不久就喊肚子疼。。。。。。一天一天地过去,一个月一个月地等着,现在已步入2016年的二月了,妈生活得很痛苦,常常有着消极的想法,脸上鲜少有笑容,总在埋怨,说出很多负面的话语,与之前的妈妈相比较,倘若两人啊!求主耶稣动一动慈心,怜悯妈妈,释放她 ,让她得自由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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